【大寒】

刚去看完电影回来。一代宗师跟功夫连着两场，整个人都不太好，晕晕乎乎不知道今夕何夕。就像冬夜里头炉子上温着酒，有一杯没一杯地喝，对面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讲。莫名奇妙就醉了，一屋子全是热气蒸腾着像夜雾一样，也许雾里还有一盏灯呢，整个人没法思考同时又胡思乱想停不下来。从电影院里面出来冷风如割，可是好像还没醒酒，眼前有场雪飘下来，脚踩着棉花一样落不到实处。
其实我喝真酒都没醉过，想来酒品应该挺好的估计是倒头就睡，但是看个电影莫名其妙醉了还想讲好多胡话，今宵有酒今朝醉，酒不醉人人自醉。走在路上总觉得是在下雪，就像鲁智深那回圆寂总觉得钱塘江潮信来了。而且雪还特别大无声无息铺天盖地那种，像电影里的奉天。宫二大年夜在火车站台等人，雪下的那么深下的那么认真。2013年1月4日，上海也是好大一场雪。在上海下雪这件事要讲运气，今年有明年没，跟心诚则灵也没关系，端看老天爷脾气，像薛定谔的猫像上帝掷色子像量子力学。不像我家，年年冬来冰封雪飘从不失约。也不像她家，窦娥冤也换不来一场雪。总之那天好大雪，她带了一对水晶耳坠路灯底下像两滴亮晶晶的眼泪，可是雪落上去又像两滴冰一样。
并肩走了一段夜路也不记得说了什么，中学物理老师说雪地安静因为吸音，大概我们说的话都被雪吸进去了整个宇宙像真空一样宁静。梁静茹有首歌唱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可是哪里有那么好的事。一代宗师2D也在那年一月上映。「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是看一遍就记住的，可是不够明白。到底是有情无情有意无意只恨他说不分明，炉里的香快燃尽了底下积着灰，他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那时候我是真想不明白也真心想求个明白。
可是今夜重头再看，叶底藏花梦中踏雪，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最后她还他一粒纽扣，俱往矣多少前尘旧事恍如隔世花影。大概人到一定年龄就不那么执着于答案，毕竟世界不全是名侦探柯南。我很喜欢讲故事后来发现其实大多数故事都很难讲是he还是be，大多数故事都是戛然而止的，换来对面听众一个不解的"啊？"或者一个失神的"唉。"徒留一地唏嘘。
王家卫讲故事也真是二十年如一日，概括起来就是东邪西毒的译名ashes of time时间的灰烬。哦我又想起来春光乍泄是happy together牯岭街是a bright summer day，都超级扯的，让人分分钟吐槽什么鬼，其实又隐隐明白是这样，再贴切不过了。而且一代宗师真是个非常散的故事，我想起那年在台北跟小七去钱柜唱K，午夜场，凌晨五点出门送她上计程车，那时候四月凌晨台北还是有些微凉意，游丝一样钻进皮肤里，天光半明半昧我好想吃一碗牛肉汤，但太早了于是去敦南诚品看书消磨时间。买了一本夏宇的诗集叫Salsa，装帧很特别，书页大大小小的，后来读太多遍散掉了，我每回拿起来都要排个序从1到384页，拢一拢再开始读。好像一代宗师这个故事也是这样子，佛山金楼和东北白山黑水。一开头就是粤剧风流梦。我几乎跟着唱出来。我回家陪奶奶听戏，来者不拒，从河北梆子听到京剧豫剧黄梅戏。她总说我一年轻人听这种老年人的东西太奇怪了，但我知道她其实挺开心的，她老人家多年来都这么刀子嘴豆腐心。妹妹一双凌厉丹凤眼就遗传于此，奶奶说到老了你就像我这样变成三角眼了，妹妹好喜欢翻白眼啊翻起来干脆利落如同宝剑出鞘，千金难买一声响，比后来广为流传的什么萧才人带感的多。奶奶也喜欢听越剧跟昆曲，她说听不懂但是好听，她以前不听粤剧的，后来我给她放紫钗记同帝女花，于是她也开始听粤剧。有时候没的听她就要我唱，宫二说她要是学戏学下来一定是个角儿，我不行。三心二意心猿意马，都学一点都只会皮毛。我头一回学戏学的是游园惊梦里头小生柳梦梅，头一句词是「则见风月暗消磨」，像某种隐喻像一颗纽扣，这么多年就消磨在花鸟风月里头。但我当初其实想唱官生啊，长生殿千忠戮都好。就杂七杂八乱学，到头来最拿手反而是女驸马，人人夸我潘安貌谁料兜帽罩婵娟。
唱戏如练武，雪地里打拳，兴尽处飞花摘叶，原是一样快意。功夫也在打来打去，还没出戏又入了戏。两部电影有如暗扣相锁藕断丝连。一代宗师拍叶问，李小龙师傅，功夫又是致敬周星驰偶像李小龙。原声用了好多神曲，比如经典的小刀会。前些天赶due剪视频，完全出于个人情结也用了小刀会做bgm，像他致敬他的偶像一样我也只能在作品里致敬我的偶像。周星驰又跟梁朝伟算竹马情，有回听人说他俩还有联络，觉得竹马到这样也算极致。如果多年后你们也能在同一影院先后上两个电影我也定会像今日连着看完。算不算一念既出万山无阻。
我有个晚上睡不着，开始收拾东西。翻出一本很久前买的小窗幽记，点了灯一直看到天明，好多段落从前都背的下来，回头重温一下还是亲切。 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言留不尽之意则致远。前两天王家卫微访谈也用了这一句，刚好我现在也想起这一句，不知道今晚昏昏沉沉都写了什么醉话，臣将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对了风流梦我不会唱，听人唱过，最末一句依稀记得，「又何怪，一枝红杏，偷过墙东，十载风流，竟成约梦，桃花依旧笑春风。」

困了，睡。